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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旗幟與王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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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破裂開來。

“有點好玩。”妮婭咧開嘴,絢麗的藍光在她四周綻開,冰墻連綿不息地豎起、斷裂,有多少氣勢萬千的能量武器,就有多少巍峨壯觀的時空壁壘,極寒力量化成一個巨大的球形護盾,橫掃而過,整條寬闊的走廊蕩然無存,只有能量凝聚成的長.槍之林和森寒的白。

金發少女手握曲變形成的籠手細劍,伴隨無以計數的實體化能量武器,發起怒潮般的沖擊。

無比奪目的能量光華瞬息相遇,仿佛兩股行星級颶風撞在一起,虛擬墻壁無聲解體,逼真的金屬燒熔、汽化。細細的黑光在能量交匯處迸出,艾娜的身形詭異地模糊起來,與此同時,妮婭愕然發現身邊出現三個一模一樣的艾娜,帶著同樣淩厲的能量怒濤,層疊長.槍沛莫能禦地破開冰壁。

妮婭冰色的眼睛浮起奇異的圖紋,一下子看穿這是三個擁有相同能力的擬象,不得不同時分神抵擋。這極短的空隙,空蕩蕩的景象巨變,繽紛怪異的光彩像棱鏡的反射,交錯匯聚,淩亂分布,細看,那全是支離破碎的空間斷層。妮婭驟然發覺自己對外界的感知分割開來,能量流失的速度急劇加快,連記憶也變得破碎而紊亂。

陰影法師沒有同伴那犀利無匹的攻擊力,出神入化的施法技巧也奈何不了妮婭這樣能力恐怖的高級神仆,但他在幻術上的造詣卻是登峰造極,結合第三類接觸者的強大精神力,迷宮、暗示、吸魔、思維探知、記憶欺騙一系列手段讓妮婭也中了招。

加上在“遠離一切的理想鄉”的幻想空間共同訓練的經驗,琉霖和艾娜的配合也極為默契。

見妮婭被困住,艾娜退回琉霖旁邊,用心靈傳訊道:(她用的不是概率耦合,是精神定位。)

(嗯,我用思維探知查到的也是這般。)琉霖還比較警惕,關註著妮婭,也回答了同伴,讓她不至於太過緊張,(這是‘殘留思念調查術’,可以將智慧生物留在物體上的精神波聚集起來,追溯他們曾經的痕跡。)

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犯了一個致命的過錯。

因為骨子裏,艾娜,琉霖,還有伊恩、蓋亞等遺民都不是殘暴嗜血的人。

這就使得他們的思想、情感、行動烙印著不忍的本能!

經過喪失故鄉的慘痛,顛沛流離的悲傷,多次戰鬥的經歷,他們能夠對敵人舉起武器,也能在必要時置任何敵人於死地,但艾娜還是在乍看到一張幼小的面孔,認為她暫時沒有威脅後收手,而琉霖輸給了過於理性的判斷和同樣的一念之仁。

這個教訓,會深刻得令艾娜一生痛苦地牢記。

妮婭笑起來。

她的笑容明亮,純真,然而毫無溫度。

所有荒神的仆人都牢牢記得一句話:找不到前路,交給神。

這就是狂信者的信仰——絕對,奉獻,瘋狂。

艾娜和琉霖的能力也在第一時間被妮婭看破,在歸一會扭曲萬物的神殿長大,接受血腥殘忍的教育,擁有舍棄人世的“心”,遍歷考驗又脫穎而出,被大主教羅切斯特看中並培養的妮婭,有著艾娜和琉霖難以想象的戰鬥經驗。

“哥哥姐姐不好玩呢,太弱了,弱得不堪一擊。”

當飄渺森冷的童音降落,艾娜不可思議地看到哥哥構築的虛擬世界整個旋轉起來,在妮婭手中團成雜陳紛亂的漩渦,瞬間而至無窮,每一種可能性都被不停地強行重疊,直至最後,世界和兩人的精神領域崩潰了。

然後,這只手貫穿了琉霖的身體。

“霖——”慘叫沖口而出,艾娜在意識過來以前,千萬次的鍛煉起了作用,反手拉出璀璨的光潮,神級力量從完全型態的曲變破空而出,雪白長.槍橫亙在空中,時間也停止了一瞬,數對光翼閃現在時空中,坎坎擋住了崩壞的空洞。

奇怪的是,妮婭浮現出如夢初醒的神情,雙眸滿溢著空洞與威嚴,喃喃道:

“荒神,是至高,是唯一……”

“怎麽會!你們召喚了神?”艾娜忍不住怒吼,擋在倒地的琉霖面前,五臟六腑燒灼似的疼。妮婭四周的時空再度凝固成霜,冰風吹過,讓人感到不同於剛才的寒意。

霖要死了!要死了!艾娜腦中此刻只回蕩著這個刻骨恐懼的念頭。

不用看友人的情形,剛剛電光火石的一瞥,那從少年身後穿出的手,湮滅一切的可怕力量,結晶又擴大的傷口,都告訴了她將面對什麽。

陰影城城主倒在虛空中,金褐色的眸子渙散失神,最後一線細微的黑霧斷斷續續連起防線,試圖覆蓋住那扇他已經看不見的門,重新保護那個他再也不能守護,放心不下的人。

“瑪琳……”琉霖費力地擡手,朝向記憶裏的幻影城,那個一生最錐心的錯誤和心願,“希望你……回……”

回到你真正的家園。

輕微的落地聲,讓艾娜赤紅了雙眼。

“殺了你!”神槍共鳴著徹骨恨意,鼓蕩出震顫天空的巨型沖擊波,“我要殺了你!”

巴別塔上,塞亞嘆息了一聲:

“琉霖死了……”

艾娜自告奮勇向他要求接管虛擬系統阿帕特的機能,他知道妹妹過於自信,但未免這些小輩亂來,還是讓他們參與了他的計劃。

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因為克拉姆的離位,DOLL信仰系統的失效,琉霖無法覆活了。

塞亞果斷奪回虛擬系統阿帕特的最高權限,感到這股切過神經的變化,艾娜心口劃過劇烈的痛楚,失去了重要的夥伴,還被兄長否定:“哥哥……”

『住口,這是你造成的結果。』兄長傳遞過來的思波極為果決,『殺了這個敵人。』

艾娜的心臟緊縮著,唇角溢出壓抑不住的嗚咽,端起槍,妮婭空洞冷酷的容顏刻進瞳孔。

即使和千千萬萬的人思維同步,即使統禦著一整個星雲帝國,妹妹傳來的情感依然比什麽都鮮明。

血的教訓。塞亞對自己說,這只是艾娜的一個人生經歷,他整個人整個心魂,都是在那樣充滿鮮血的地獄打磨出來。

各式各樣的數字和算式在塞亞腦海中飄過,他熟練地告別現實的遺憾和已經成為回憶的傷感,眼中最深沈的地方燃燒著思想的火焰,無數關於世界的規則、定義和原理向著無限的方向演繹。

可是有一種力量動蕩著他執掌的這個世界,把他的思緒撕扯出來,尖銳地擰成破碎的線頭,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從腦子裏匯聚起來,形成一條完整的線。

“如果我能創造一個世界,讓你不會傷心難過的世界……”不受控制的話語沖出口,空蕩蕩地落在虛空中。

艾娜一震,哥哥無意識的喃語撕裂自責和愧疚,在悲痛中醞釀出更深的情懷,她想起他煉成世界的慘烈失敗,那些忘不了的過去——成長中,哥哥為她遮風擋雨,竭盡全力建造一個家園,他們小小的世界……然後醒悟。

已經回不去了,這是負宇宙,地球的的確確毀滅了,毀滅它的敵人或強大或瘋狂,只有拋開天真,拋開軟弱,拋開猶豫,才能守護住珍惜的人。

塞亞擡起頭,頭腦重獲清明。

那些掙紮那些痛苦那些迷茫那些悲傷都已經過去。

其實有的畫面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總會化為夢境的魘影,揮之不去。最痛苦的是追不回的記憶,過往的世界坍塌,他孤身孑立,灰燼飄落心底,一切消失的冰冷。

我的妹妹,還活著,這個國家,我要守住。塞亞重新感到堅定平穩的力量,靠回座椅的身影像越過海岬的晴空,永恒地存在於那裏。

教皇廳的戰局分成了三塊,死亡君主安塔隆和冰島法師長彌娜麗,艾娜與妮婭,恩斯特帶領的伊恩等人和幾名神仆。其他地方,局勢依然對星雲帝國不利。

樹母娜提亞寄宿的冷銀色荊棘大肆侵吞著沿途的防線,由於歸一會的神術感召,軍方首腦除塞亞以外全線癱瘓。但星系外還有一支特殊的駐留部隊,就是智能機器人組成的軍隊。

星雲帝國由三名創始人共同締造,其中,塞亞和克拉姆的事跡最廣為人知,第三位——沙門過世的年代太久遠,他造成的影響卻同樣深刻。帝國的科技啟蒙就來自機器人國度瓦倫西斯,無論塞亞後來如何發揚光大,克拉姆的DOLL信仰系統如何讓人驚艷,機械帝國——從星雲領的別稱就可以看出那位機械皇帝的身影。

帝國人對智能機器人的信任幾乎是與生俱來,奇異的是,帝國歷史上也從未發生過機器人叛亂的事情,盡管機器人的智能化程度已經高到和智慧生物無異,甚至猶有過之。有專家研究證實,星雲帝國的全部機器都有奇妙的粒子特性,不少人懷疑這種現象來自將自己的智能化意識存入DOLL武器系統的機械皇帝沙門?布蘭特。然而,塞亞和克拉姆都沒有見證過這個說法,再次見到這位摯友。

塞亞辦事滴水不漏,考慮到敵人攻擊DOLL系統,人力瓦解的可能性,機械化部隊早已待命,只是,情勢依然不樂觀。

指揮智能化戰艦的是沙門的部下朱諾,與巴別塔連接的超時空通訊網中,機器人侍衛的聲音鎮定沈著卻緩慢:“塞亞先生,目前操縱星艦的只能是最低等級的工程機器人,效率達到危險紅色等級。DN(軍艦控制中樞,數字智腦)還能過濾我發出的錯誤指令,但是檢測結果,我的終端必須在83個軍用霍普時間單位後強行終止,避免破壞行為出現的風險——結論,我們無法守住這條防線。”

防線後,就是最前線的民用航區,之後是……所有的住人星球。

塞亞沒有說話,灰藍色的眼眸閃爍著理智的光輝,然後說:“我知道了。”

天之石板的控制座椅右側,幾條感應線延伸出來,深深紮進他右臂的皮肉以內。細看,座椅的背部和扶手都出現了這樣細細的導管,一根根連進肌肉和神經組織。

和朱諾一樣,敵人的精神洗禮,並未放過這個星雲帝國最重要的大腦。

歸一會的主艦,黑之鍵“雅露瑪裏恩”上,尖晶石議會的長老們齊聚於此,對戰局的順利相顧點頭。

“真是愚蠢,就算用人工智能,難道以為抵抗得了思變粒子的侵蝕?”開口的是新晉紅袍大祭司瓦拉,帶著一抹冷笑。

“這可不是思變粒子的功勞,是伊寧格爾的神術詠唱。”一名老資格的成員反駁,心想思變粒子是他們的老伎倆,要是星雲帝國沒有反克的技術,早就被他們滅了。

即使如此,長久無計可施,一朝終於揚眉吐氣,得以一逞兇威,最老成持重的歸一會成員都不免興奮癲狂。

一個長相年輕的長老笑著道:“星雲帝國也到了宿命的盡頭,現在不過是垂死掙紮……對了,帝國總指揮官是塞亞?依路安那吧,他怎麽沒被控制?”

不止一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覷。在場的狂信徒智商都不低,雖說塞亞有著熬過白銀女王酷刑的可怕意志,精神貌似很強,但他是接近普通人的體質——其中的道理一想即明,白銀女王烏拉拉用的是純物理的刑罰,而非心靈層面的折磨,不然塞亞早死了。只能說塞亞的毅力強得世所罕見,不是說他的意識能量就強過經歷了後天鍛造的牛人們——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

單論塞亞的精神能量等級,帝國軍隨便拎個大頭兵出來,都甩他幾條街。

繼續推敲,如果塞亞身上有什麽精神防禦裝置,為什麽其他軍官沒有?總不可能是成本原因吧,長老們沒有蠢成這樣。

大長老原以為最器重的大將會給出答覆,等了一會兒,催促道:“羅切斯特。”

“……我不確定。”銀發大主教的語調還是那麽溫存優雅,“可能塞亞發明了新的裝置,可能他改裝了時鐘的功能,也可能他用軍用系統強制控制了身體……這種時候,塞亞柔弱的體質也是優勢。”

頓了頓,羅切斯特投註遠方的視線加重了力度:“您知道,我必須賭一賭。”

大長老對此有疑議,虜獲那位發明邏輯之罪的神器師,原本是歸一會的首要目標,但是在荒神降下滅世預言後,就不再重要了。

一旦星雲帝國的指揮中樞徹底崩潰,塞亞一定會先一步按下自毀開關,給星雲帝國全體一個有尊嚴的死亡。羅切斯特的意思,就是在此之前抓住塞亞。可是,神旨已下,宇宙反正要滅亡,塞亞死不死,邏輯之罪是否完全破譯,還有意義可言嗎?

而且,羅切斯特對塞亞的異常執著也是大長老不滿的因素。

但是星雲帝國的反擊超出了預計,塞亞把整個帝國轉移進虛擬系統,可以想見不逼他說出源碼,系統就破解不了。邏輯之罪還要用來隔離教皇,派不上用場。而突襲教皇宮的一隊人還沒有斬獲,要是自爆,那個有神子資質的男孩也會卷入。

所以大長老同意了羅切斯特的決意。

在歸一會的座天使艦群前方,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冰冷銀輝,包裹在巨大冰體中的星球宛如死星,可是他們知道,這當然不是星雲帝國在集體自殺,而是某種保存技術。炮火攻擊和樹母侵襲的結果……是無法打破。

冷凍星識別系統。

駕駛座艦的翡翠聖堂成員沈默了一下,他們可以嘲笑星雲帝國被他們逼到了窮途末路,甚至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但事實是耀武揚威的他們沒有任何實質的戰果。

雖然歸一會因為破解邏輯之罪在相關的科技分支上迅猛發展,但是整棵科技樹,從來無法與星雲帝國相比。

塞亞遙望黑色宇宙中的群星,金色的星星漸漸熄滅,升起另一種顏色,一盞一盞猶如孤燈,由遠及近地亮起,將不同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串連起來,沿著帝國漫長的邊境線,依次點亮。

這就是文明。

脆弱又孤高的文明。

黑發青年低頭看了看愛人,目前的克拉姆是一號的狀態,瑰麗可愛的光球看起來和零號沒有不同,卻有一股陌生的感覺,又莫名的似曾相識,輕柔的吐息偎貼著他的胸懷。

當必須去做一次賭博來爭取絕境之中的唯一機會時,他就必須挺身而出,擔負起這個責任來。

指揮官的責任。

“塞亞先生,歸一會恐怕真的喚起了荒神,至少也是一部分神軀。”朱諾沈穩的聲音響起,“我的核心意識還沒有受到擾動,是完整的清醒的,我是荒神的接觸者,這證實了我的判斷。但是我的智能化程序正受到一種外來‘病毒’侵入,這就是歸一會的神術力場吧,大概只有陛下那樣的純能量態能不受影響。您也十分危險,天之石板的AI(人工智能)和科技精靈雪爾芙再如何優化,也沒有我這樣的條件。用物理禁錮只能保證一時,我建議您即刻考慮啟動滅絕預案。”

“當然,現在又沒有一個或一群克拉姆妨礙我,我會讓歸一會那幫瘋子嘗嘗我的‘數字重置宇宙’計劃,全部。”塞亞重重一哼,“但事情還不到這步。克拉姆想守住的是帝國的記憶和感情,我理解他的意思,生命的完結不算什麽,時間和空間也可以被我們這些技術者重塑,宇宙再造聽起來宏偉,代價是另一個被遺忘在塵埃裏的宇宙,永遠塵封的歷史。我可不想他哭哭啼啼的,煩死了,還要寫一世紀的原宇宙歷史歌劇,我會吐死。”

盡管看不見,但隔著屏幕,朱諾笑了:“如果陛下在,會說難得您犯這樣感性的錯誤。”

塞亞清朗地笑起來,眼中流露出一絲落寞和堅決:“我不會犯錯……犯過一次錯以後,就再沒有犯錯的權力。”

每個星系的軍事基地,每隔一段時間就產生一枚防禦芯片,巨大而雄偉的芯片自動拖曳出覆數的建築群和航母列隊,合理地安排好位置,自主防衛主基地和周圍的星域。

塞亞看著那些芯片的陣列,異色眼眸映著點點寒光。天之石板的視野中,浮動的金色碎光在遠遠近近的黑色宙域蕩漾開來,是最後還沒有封存的,環繞首都星海爾施羅姆的衛星,形成幾條光帶。

他知道,其他地方可以規避,唯獨海爾施羅姆不行,這裏有著克拉姆的永恒之軀,無法轉移。他也不能讓海爾施羅姆毀於一旦,雖說一個行星對於上億的星辰來說微不足道,但這是星雲帝國的搖籃,文明的象征。智慧生物中只有極少數如人類這樣有感傷的力量,不僅僅是活著,還有文明的追求。他們塑造出文化核心,承載著他們的希望,只要它存在,人們就會相信他們的文明會浴火重生,精神的傳承薪火不息。

這場戰爭從荒神奈亞托魯的力量出現起開始脫軌,塞亞一直有種固有的信心,無論他長期的研究,還是潛意識無來由的感覺,都讓他堅信荒神不會幹涉塵世的軌跡,白海永遠在虛無縹緲的彼方。時鐘城的時鐘,也不過讓荒神短暫的蘇醒,在正宇宙曇花一現。荒神代表的幾率混合態是絕對客觀的,不會為人所用。現實由幾率確定,現實宇宙是所有潛在可能性的實現,任何現實都只是潛在可能性中的一個。現實可變,神不變。

這就是諸海之神的唯一性和全一性,萬象定理。

說穿了,神就是一庫存隔離人世的波函數,被拉出數獨狀態的荒神會顯現出粒子形象或波動形象,與現世交集越多,這種可稱作「神體化」的成形越清晰,最可能形成的是晶體狀,比如,荒神奈亞托魯。

朱諾的話提醒了塞亞,原來,歸一會的聖地,整個黑色方舟「布倫希爾德」,就是奈亞托魯的神體。

斷裂的黑曜石高臺上,預言者的身體融入不定的蒼白色火焰,啟唇唱著遺失於人世之外的語言。

被拉進神術詠唱的人們在概率的動蕩中陷入無盡的迷宮,靈魂身不由己地投入其中,陷進無限的可能所交織出的囚籠。

人的認知是感受自己身處維度的能力,通過聽覺、視覺、嗅覺、觸覺與味覺等一系列感知來完善對於空間和物質的認識。現在歸一會詠唱使所擾亂的,就是星雲帝國所有人的感知和意志。

那種洞徹一切的力量好像能夠扭曲萬物,讓人心生絕望。

同樣微妙的意象變化流動在天之石板構築的超時空網絡中,塞亞的靈魂在輔助系統的光量子傳送下,開始速率千萬倍的加速。

荒神的接觸者之所以不受神音影響,是因為相似源頭的基因編碼下,互相交集的退相幹效應(1)。他是遺民的後代,第二類接觸者,只能有限的抵禦,必須用加速意識時間的技術,逃逸這種負能態。

塞亞天生有著超越當前宇宙的數字感受力,連接多元宇宙的韻歌者天賦,超維度的維度直達頂點,困鎖的力量被突破,黑發青年的靈魂升高到了無垠的蒼穹極處,從一個無盡黑暗卻閃爍星點的高度俯瞰抽象又覆雜的宇宙,無數旋轉的靈魂內核震蕩,聚集,有些彌散開來,化為湮滅的粒子。簡明的弦在他的手下撥響,傳遞到閃耀的星河。

宏偉的樂章與破滅之音相遇,兩股力量都如同不會枯竭的源泉,掀起精神層面的洶湧潮流,循著令生物戰栗的軌跡延伸擴散,交相纏繞。

星雲帝國的晶格塔仿佛懸浮於虛空的古老浮雕,散發出的能量介質彌漫了廣闊星群的每個角落,不斷變幻出機械般嚴密規整的旋律,在主物質位面,那只造化之手重整被破壞的宇宙規律,按意志重新分配,打開空間與時間的捷徑,加速力場的運動創造出無窮無盡的意識能量。

強化的精神一圈一圈鋪展開來,凝煉的靈魂開始掙脫無形的約束。交戰處,其中一道漣漪變得更變幻莫測,心靈陷阱、潛意識誘導、人格分化、思維的逆向追溯……玩弄的心理戰術猶如技巧炫目千變萬化的抽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碾壓牌桌另一頭的對手,被重新量化的靈魂聽到了不同於神明之語,來自另一種磅礴氣勢的「語言」,編織著最基本,最原始的規律,宇宙的本質被描述成一個個公式,這些公式亙古永恒,時空變換以數學形式橫置兩端,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共鳴起來。

身在教皇宮的伊恩也感到了這股來自靈魂深處,震天撼地的力量。

“魔法詠唱詞居然是量子物理公式,塞亞,你到底有多變態啊。”

偏方的星耀八面體內,歸一會大主教低聲一嘆:“還是不肯認輸啊,塞亞。”

布倫希爾德是歸一會的秘密底牌,真正的神之軀。人類,終究是無法戰勝神的。

不存在於虛無也不存在於實質的界面「神無之裏」,親王副官索妮亞率領的特遣隊正向一個名為「零極點」的方向移動,一旦他們在那裏修改宇宙常數(2),就會開始軍事總長的「歸零計劃」,重新設置宇宙進程,逆轉時間。

某數字狂的那些計劃不止一人斥為“無稽之談”、“狂妄至極”,連大科學院反對的人也不在少數,但軍人的天職是服從,索妮亞身為帝國技術總校對師,親王的副官,除了拉非雷,就只效忠那位教皇的戀人。

塞亞的計劃已經因為克拉姆的阻攔而延遲,索妮亞理解塞亞的顧慮和憂懼,也尊敬教皇的天真和堅持,他們一個認為人命最重要,另一個認為有高於生命的東西。

其實,塞亞心底的想法也和克拉姆一樣。

當年,一位比任何生靈都美麗的青年在這裏被人們尊為「教皇」,另一位旅行至此地的青年豎起一面旗幟,從此,一切改變了。

旗幟與王冠,是星雲帝國的精神。

教皇維護人心深處的火種,對不滅希望的向往;塞亞指引人們追求信念和勇氣,在命運下挺直腰桿前進。

王者的力量,不外如是。

海爾施羅姆上空,矗立的黑色巨塔周圍出現了奇異的扭曲,巨大的力量攪動著時空,好像有無形的巨神將大得難以想象的黑塔從虛空拽出來,一座接著一座,漫無邊際,倒刺下來,黑影籠罩大地,給人末日臨頭的恐懼感。

漆黑如墨的晶體仿佛可以吸收一切心神,混沌的脈絡流淌,能量、物質、時間、空間、自然規律……所有常人視為常理的秩序交相瓦解,紛紛斷裂,形成了猙獰擴大的黑洞。

從平面宇宙圖上看,敵人的生物兵器就像侵蝕星雲帝國內部的病巢,不斷朝裏深入,隨著布倫希爾德無數黑色的晶體顯露出來,這個病巢的規模逐漸增大。

索妮亞知道情勢多麽危急,由於教皇永恒之軀的特性,海爾施羅姆和周邊區域不能轉移到虛擬世界,只有艾娜等人能進入虛擬系統與敵人纏鬥。教皇的身體和首都軍民都在現實宇宙,如果塞亞的防線支撐不住,已經非常慘重的犧牲會進一步擴大,沈痛得帝國上下無法承受。

這時,身旁的參謀長鮑爾溫發出一聲不像他為人的驚呼:“啊!教皇陛下不在巴別塔了!”

“在哪?”一名反應快的情報員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搜尋,突然慘叫,“天哪!他回海爾施羅姆了!就在教皇宮陽臺上!”

……塞亞大人會吐血。索妮亞嘴角抽動,默默地,把一口氣血咽下去。

“克拉姆!!!”

巴別塔的控制室,氣急敗壞的軍事總長想追回一轉眼就從懷裏溜掉的戀人,因為身體和神經控制系統連接太深,一起身就狼狽地跌倒在地,逆流的鮮血生生堵在胸口,氣得直捶透明石板的地面,“只剩半口氣的家夥居然敢給我……”

“塞亞大人,您也一樣。”人工智能AI在旁邊吐槽。

沈沈陰影包圍住海爾施羅姆上空,黑色的龐大晶體群像存在於宇宙之外的事物,無邊無際地延伸,宛如實體的漆黑浪潮即將吞沒整個星球,席卷所有的生命落入無底的深淵。

教皇的力量以波的形式彌漫每個時空,奇異而絢麗的光輝在黑色天堂中若隱若現,無比簡潔美麗的幾何體以覆雜的形式翻騰組合,像太陽的餘暉不停閃現。黑與金雕琢的華美欄桿上,比玉石更潔白瑩潤的手指緊緊攥握,克拉姆仰視那些超越了人類感知範圍的戰鬥,屬於他本源的黯淡光源在胸口靜靜燃燒,人類青年的形態還處於模糊和碎散的邊緣。

他是人間最強大的教皇,甚至吞噬過神,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壯舉,但是這不代表他還能覆制奇跡,奈亞托魯的「位階」,比曾經的昆古尼爾高多了。而且,他還在邏輯之罪的攻擊下遭到了重創。

兩者混亂而出自同源的力量終於達到了令克拉姆動用原身的意志全力以赴的程度,瀕臨瓦解的DOLL信仰核心鳴動著,某種內存空間被觸動了,原本保存人們靈魂的數據庫層層打開,各式各樣的思想和意識聚集在一起,相互探詢接觸,像有機分子那樣自我組織,自我認識,大到控制天體運轉的大型智能機械,小到一草一木,星雲帝國可被稱為生命形式的事物都在這片靈的海洋覺醒,還有,一個最原初的,最深沈的「意念」……

不可思議的景象出現在天空之上,能量頻率的共振從不知名處震響,不斷傳遞,無數的靈粒子聚集起來,仿若雷鳴。整個星際領域都閃現能量的絲線,猶如某種最精致完美的機械體內部的線路,包攏住首都星,向四面八方蔓延,一道道沖擊波橫掃,黑色晶體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倒懸的巨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銀色波紋,真實地映出星球和太陽,隔開漆黑的神體。這液態的金屬躍動著,回蕩著,形成一片耀眼的銀色雲海。

一縷縷能量光線在半空縱橫交錯,編織出人形的輪廓,透明澄澈中有著奇妙的實感。黑暗消散,太陽、蔚藍的天空、雲與風重新在世界之上浮現而出,一如往昔的壯麗,重新回到流逝的時間之前。

“啊……”看清那個身影,克拉姆淚盈於眶,激動得簡直說不出那個靜止於心,懷念了太久的名字。

紅銅色的長發流瀉而下,藍寶石般清澈的雙眼擡起,紅發的年輕人還是穿著古典和異域風格的服飾,飄然坐在藍天上,看了看四周,目光聚焦於友人臉上。

“這是什麽奇怪的重逢場面啊。”

“沙門!”

作者有話要說: 註1:相幹性是經典物理中一種讓兩列波產生幹涉的性質。退相幹原本指波函數坍塌效應,這裏的意思是兩組概率(基因)彼此分離,都作為現實存在。

註2:宇宙常數是一個宇宙的本征特征,類似DNA,決定了該宇宙有別於其他宇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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